假面使徒

麦芽糖

枭羽

誓吻旧夏100棒 通往爱情的花束,此刻正在某人手中

现paro,办公室恋情

 

凯亚他们公司内部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老板对走在最前沿的电子产品很不擅长。

 

其他公司使用视频会议开周会的时候,只有他们公司的高层仍齐聚一堂,整整齐齐码开两排,围着一张会议桌。周一早晨的阳光往玻璃窗上一照,照得每个人都很严肃,极个别人脸上还洋溢着不明显的紧张。

 

大桌的尽头坐着老板,老板旁边是帮他调试ppt的秘书。所有高层都会被挨个点起来,汇报上周的工作内容,以及本周的项目计划,有时还会被老板指点一二,活像那种被导师批评的无助大学生。

 

由于不擅长电子产品,老板召人办事从不使用通讯工具,而是亲自到对方工位上,当面将任务布置下来。没人对此有异议,毕竟圣意难测,你也不知道老板究竟是不喜欢高科技设备,还是随机抽查员工工作情况。

 

凯亚起初很受不了这种企业文化。老板第一次拍他肩膀的时候他还以为公司里偷摸潜进来个卖保险的,委实吓他一跳。后来他总算不再因为这点小事吓一跳了,因为从老板嘴里蹦出来的台词才是致命一击。

 

入夏后的某个早上,老板作为稀客来到了设计部,神秘地拍凯亚的肩膀,一脸高深莫测,说:“把我刚发给你的文件打开。”

 

话总不说全也是他们老板的习惯之一,这种人总是不会开场挑明自己的意图,难以揣测他下一句是准备给你涨薪还是将你开除,以至于凯亚看他一张嘴就心惊胆战。

 

老板将手中的纸质资料扔在桌上:“我们的秋季新品快出了,需要你做一套设计方案,最快什么时候能出?”

 

凯亚拿起来翻看了一会,有些困惑:“不一直都是一个礼拜吗?”

 

对方摇了摇头:“时间来不及,这款打算作为公司申报市内十大消费品牌的主力产品,最多三天内就得上线。”

 

身为设计部部长,凯亚对本部门产能了若指掌,很为难地说:“我们这里只有五个人,再怎么快时间也不够吧?”

 

老板抬起头,用那种略带一丝讶异又有半分不解的玄妙眼神说道:“你加班不就好了。”

 

凯亚沉默片刻,说,哦。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那好吧。

 

 

 

老板并不真的就叫老板,也不姓板。别人正儿八经一有为青年,今年年初刚满二十八,事业有成,长相英俊,芳名迪卢克·莱艮芬德,莱艮芬德的独子。

 

晨曦酒庄,全球最大的酒水供应商之一,是莱艮芬德的家族企业。先不论其他,克利普斯·莱艮芬德法律上的子嗣就这么一个小莱艮芬德,若无意外,未来五十年之内晨曦酒庄定会成为迪卢克·莱艮芬德的囊中之物,换做其他二世祖多半在家打着游戏唱着歌,搂着妞等待老爸一命呜呼了。

 

但这个小莱艮芬德很是不一般。

 

他大学毕业后没有继续深造,而是选择单枪匹马出来创业。他爸把他放在手边培养了不到一年,他就急匆匆地离巣了,跑到外边组建了个公司,创立了自己的品牌天使的馈赠。

 

一般这种级别的有钱人开公司只是玩玩,偏偏天使的馈赠办得风生水起,原本只是晨曦酒庄的子品牌,近年来隐隐有超越模式陈旧的主品牌的势头。

 

媒体对小莱艮芬德的报道铺天盖地,说他勤奋,励志,清新脱俗的富二代,受到年轻人的一众追捧,果然商业天才的儿子也是商业天才等等,一通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

 

凯亚心想真是拉倒吧,都叫莱艮芬德了业内还能让他无功而返?旧有重金求子,今有重金创业,一把钱撒过去隔壁卖玩具的都走上人生巅峰了,说得还挺像回事,这通稿也是莱艮芬德给他买的吧,厚颜无耻!可笑!霸权主义!

 

大家都是普通人,难免有点仇富,可以理解。

 

但迪卢克·莱艮芬德不仅富,还有一张可供说道的脸。媒体除了他的身家背景感情生活外最爱聊的就是他那张英俊的脸,吹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甚至有一大批年轻或者不年轻的女性为此着迷,高价购买记者拍下的高清照片,网络上甚至有专门的团队负责炒价格。

 

照片里的莱艮芬德少爷衣服少一件,价格就要翻一倍。

 

他们老板算是掉钱眼里了,一分钱都不肯让到外人口袋,听说有这事也不恼,转头就让设计部做了个方案:每月消费额前一千赠普通礼盒一套,里边是迪卢克·莱艮芬德亲笔写的感谢信(印刷版),附高清工作照一张;前五百换成了精品礼盒,在之前的基础加码了几张生活照和香水之类的小礼物。

 

而消费额前十则可以得到老板亲手调的500ml个人印象酒,每瓶包装都不一样,还有独立编码,保证顾客们拿到手的东西全宇宙仅此一份。

 

理所当然,他们的产品总是卖得很好,二手平台上经常有人高价收集前十的礼盒,有价无市。

 

前段时间盲盒最火的时候老板还命他们设计一款低酒精果汁盲盒。果酒只是噱头,里边塞的老板的Q版小人形象才是重点,一共十三款,十二款普通加一款隐藏。

 

凯亚时常感叹此男未免过于自信,一般人做不出把自己的形象往产品里塞的事,也不怕顾客不买他的账。后又转念一想这不是知道广大女性同胞们愿意买账才做这种事吗,感觉老板就是太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对于消费自身美色的事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令人震撼的豁达,值得学习。

 

万恶的资本主义,肮脏的资本家,你就说这种人不发财谁发财吧。

 

但他不能这么说,他现在是公司的一份子,老板的成功就是员工的成功,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况且老板实在是个很大方的老板。

 

凯亚进来的时候公司还在创业初期,大家挤在一间小办公室里,不像现在整个A栋都是他们的人。当时加上老板才十来个人,凯亚就是其中之一。按理说他也是元老级别的人物,等公司发展起来至少能混个高级主管,随随便便年薪百万。

 

奈何凯亚是做设计的。

 

也就是那个给老板量身定制写真集的。

 

……还有给老板画Q版小人的,都是他。

 

在同期员工接连鸡犬升天的时候,他仍坐在刚来时的工位上,手底下的人来了又去,唯有凯亚在设计部巍然不动,很尴尬,幸好本人想得很开,该吃吃该喝喝。老板也不太关心他,薪水倒是给得大方,平时不到旺季都记不起公司里有这号人。

 

话又说回来,卖酒的哪需要特地养一批做设计的?不都是外包给专业的公司,价格合适能改到满意为止。但老板执意培养一个符合私人审美的团队,这才养活了包括凯亚在内的五名设计员工,换个角度来看甚至有几分普渡众生的大爱在里边。

 

他掌握着第一手迪卢克·莱艮芬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美照,受到全公司上下几十来号女员工的艳羡,对老板充满怨念的时候还能在他的照片上乱涂,为对方画一个滑稽的猫脸,不得不说也是种苦中作乐。

 

关系好的朋友羡慕他这种自由的状态,工作和生活都没有压力。主要是老板很不错,像那种想起来的时候就宠幸他一下,想不起来的时候就定期往卡里打钱的冤大头金主。

 

事情少,人还大方,活没体验过,大概也是很好的。

 

老板什么都好,就是偶尔有点小肚鸡肠。

 

比如之前提到的秋季新品,他在公司连续奋战了三天三夜,拖着手下四号员工一起加班,终于做出一套堪称完美的方案,做完往老板的邮箱一发,整整爆睡一天才缓过神,半夜醒来吃着宵夜喝着啤酒,脑子里还在想明天怎么才能含蓄又张扬地和对方吹嘘自己的牛逼。

 

结果第二天就出事了。

 

第二天早上老板果然召见了他,派秘书通知他来办公室一趟。秘书叫埃泽,和凯亚挺熟的,私下提醒说老板今天心情不太好,可能会问很多,让他做好准备。

 

凯亚不以为然,信心满满,推门而入。

 

老板端坐在老板椅上,翻阅着他的设计,见他来了头也不抬,直接问道:“你做这个东西的基本理念是什么。”

 

来了。

 

凯亚精神一振,开始背诵打了一晚上的腹稿,从秋季元素与朗姆酒的完美结合,取色的精细,再到标语的简洁有力,最后是品牌logo变形设计的小巧思,说得眉飞色舞,就差没在脸上写‘我是天才’几个大字。

 

可他越是往下说,老板看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欲言又止。

 

凯亚本来讲得口干舌燥,被这么一看心中逐渐打了小鼓,咚咚咚的,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老板的那张俊脸板得死沉,过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你的设计思路我已经基本了解了,但是发错了材料。回去重新发一份给我吧,就用这套方案,挺不错的。”

 

然后他就被赶了回来。

 

这事发生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凯亚坐在工位上检查邮件箱半个小时,自我感觉毫无差错,整篇设计别说有问题,连个错别字都没有。直到最后,他的目光散乱地在电脑屏幕上来回晃荡,忽然落在了一直没有点开的建模文件上。

 

凯亚心中重重一跳,点开文件,发现那张命名为3D的图片不是他完美的设计方案,而是他嫌老板太烦时随手给对方画的小猫脸。

 

 

 

凯亚他们家情况比较复杂。祖上数三代都是做建筑的,开了家建筑公司,从设计到审计到施工全是自己人,一条龙服务,一代一代的人脉和经验累积下来,慢慢做大了规模,在业内很有名气,也算有点小钱。

 

可到了凯亚这代他爸有些不乐意了,觉得建筑这一行终究成不了大气,工民建工民建,一听就不是什么高端职业。但到了这把年纪从头开始又不太可能,于是将目光转向凯亚,希望他做设计师,比如室内家装园林景观之类的,最好再讨个搞音乐的老婆,为下一代培养一些虚无缥缈的艺术细胞。

 

总之当年畅想未来的时候绝没有想过儿子后来成了个画Q版小人的。

 

凯亚本人从小就想得很开,因此并不把他爸的指导思想当回事,尤其性取向出了点状况后越发觉得父亲的艺术梦难以实现,于是一个人搬了出来混日子,大学里和兄弟们喝酒泡吧打游戏,广交狐朋狗友,很快熬到了毕业。

 

毕业了听说隔壁系高一个年级的学长正组建公司,需要人,他就屁颠屁颠地去了。

 

后来才知道这位学长就是横扫全院女大学生芳心的莱艮芬德,在那年代已然不流行却始终存在的校草榜上始终压凯亚一头。

 

和莱艮芬德同校的时候他还比较年轻,心高气傲,私底下将对方当成假想敌,对着班级群里流传的照片比来比去,总觉得自个和小莱艮芬德先生差距不大,被比下去可能是因为女孩们都喜欢老一点的,年龄是急不来的财富,输了也没办法。

 

直到凯亚升上大四,莱艮芬德离校,他才如愿以偿成为了头号校草。

 

只是草期比较短暂,当了一年,自个也毕业了。

 

他或许明白得晚了一点:男人除了脸,还得有钱。

 

何况钱比脸重要得多,不然怎么校草榜上他俩还挨一块,现在却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员工。

 

自发错图的乌龙事件过去后将近一个礼拜,他的生活风平浪静,每天吃着薯片看着电影,在喧嚣忙碌的公司里摸鱼,格格不入,之前做的设计也很快便出现在了公司的新品上。

 

起初凯亚心中很忐忑,生怕天子一怒将整个设计部都砍了,到时候不仅丢工作还无故牵连四个下属,那罪过可就大了,不想对方久未发作,大概是人太忙这种小事不值得挂心。

 

凯亚只好安慰自己,如果追究起来就说是在找灵感,反正老板是个商人,对艺术一窍不通。

 

但之前说过,老板什么都好,就是偶尔有点小肚鸡肠。

 

一个月后例行的会议上,老板宣布本周四将前往X市沿海小镇的明泽山葡萄园,参加道石名庄的期酒品鉴会,要带一个人出席。凯亚在下边玩手机,心思已飘到了还未通关的游戏上。

 

酒类的学习交流怎么也轮不到设计部。以往基本是让开发或者宣传那块的部长陪同,而且听老板的口气这次似乎不打算带埃泽,少了任劳任怨的秘书,保姆的活就落在了同行人的身上。

 

参加品鉴会出差少说要三天,多则一周,这段时间里要给莱艮芬德少爷打点上下,一个不慎就吃力不讨好,回来起码还要写个万字心得,远不如老板不在的公司安逸清闲,傻子才想去。

 

他悄悄扫了一圈周围的同事,显然大多数人想到了这点,神色各异,掩饰得有好有坏但总的来说皆如临大敌,极个别心态不稳的已经闭着眼向上帝祈祷。凯亚抿着嘴唇偷笑,突然觉得少爷有点可怜,大家都嫌他难伺候,连陪他出个差都避之不及。

 

有句话也叫乐极生悲。他光顾着在倒霉鬼们身上找乐子,猝不及防和老板对上了眼。

 

脑子里的警铃还没来得及拉响,老板的视线便从冷汗涔涔的众人头上扫过,矜持地玉指一点:“你跟我去。”

 

凯亚左右看啊看,发现那指头就差戳到了自个脑门上。

 

“老板,我是做设计的……”他差点被口水呛到,“酒的专业知识我根本不懂。”

 

意思是带他出去不仅不会长脸,还会丢脸。

 

老板神情隐约有些古怪,但那种古怪还没等人看懂便稍纵即逝:“不懂正要学。公司想继续做大,内部员工必然要进行酒文化的培训,这只是第一步。你身为设计师,一窍不通会暴露我们内部的不专业,将来必然要闹笑话。”

 

凯亚苦笑两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知道现在说很懂酒还来不来得及。

 

很久以后当他完全掌握了迪卢克的性格,届时才琢磨明白,说不说错话根本没意义,老板脸上横竖就写着四个大字:左边写着打击,右边写着报复。

 

 

 

刚出会议室平时熟或者不熟的同事们纷纷向他发来消息,一时间他的私聊窗口被塞爆。客气点的假惺惺祝贺他公费旅游,不客气的直接嘲笑他也有今天,唯有没能一起去的秘书神情难看,一出门就拉住了凯亚。

 

埃泽忧心忡忡地提醒他:“老板平时对温度不太敏感,小时候动不动就中暑,你要关注他穿多穿少。这次的行李明天我会送到办公室,你检查好,不要漏了东西。最重要的是记得帮他挡酒,我记得你酒量不错,别让人灌他。另外老板有时喜欢说冷笑话,你这几天最好做下准备,多琢磨怎么接话,不要冷场了。”

 

凯亚感觉自己像被婆婆教导怎么照顾老公的苦命媳妇,也忧心忡忡:“要是冷场了,他会让我成为笑话吗。”

 

埃泽更愁了:“他就会不说话,心情变差。”

 

小员工闻言,勉强克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俩担忧的点根本不一样。埃泽显然只顾老板,跟老母鸡似的护着,生怕他这个临时保姆怠慢了全公司最大的经济保障。

 

凯亚委屈,凯亚难过,凯亚气急败坏。好笑,老板还需要人关心吗,该关心的应该是他吧,一个不小心未来公司里就没有凯亚·亚尔伯里奇这号人了,怎么就没人关心关心?

 

这个人情冷漠的社会是如此残酷,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大家都在为凯亚代替他们下地狱而欢呼雀跃。开发部的那些缺德佬甚至你一块我五毛凑出一束娇艳欲滴的菊花,献在他的工位上,仔细一看菊花上还插着一张红贺卡,写着‘祝我司著名设计师一路平安’,把凯亚的脸都看绿了。

 

他就这样煎熬并怀着期待奇迹从天而降的心情来到了本周四。

 

可惜并没有奇迹发生。早上七点多凯亚拖着两个行李箱下楼,老板的车已经停在了喷泉前。还没等他整理好忐忑的心情,那辆宾利的窗户徐徐降下,像地狱之门在眼前敞开。

 

对方在地狱中用那双漂亮的红眼睛看他。

 

凯亚心惊胆战,手脚麻利地将行李往后备箱一扔,打开车门把自己安放在了后座。

 

老板踩下油门,好心关怀员工:“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凯亚忙不迭地应声,“你要是没吃我这还有个烧麦。”

 

他应完就后悔了,感觉自个太狗腿,而且对方怎么会要他吃剩的烧麦。好在老板不怎么爱闲聊,从车内后视镜中扫了凯亚一眼,慢吞吞回了句:“不用。”

 

凯亚暗自松了口气,倒在真皮椅子上装闭目养神。

 

显然他并不是老板宠信的类型,带来出差纯粹是为了报那一猫脸之仇,连埃泽都没带,也忒小气。要是秘书在的话倒可以当成公费旅游,而且还能免费喝酒,换做平时凯亚一定欣然前往。

 

不像现在,刚和老板打个照面就已经感到了疲惫。

 

对方不愿意跟他说话,他也不会闲得没事自讨没趣,跟在对方后边过安检,上飞机,戴着眼罩安心睡了一觉后到了目的地。

 

下了飞机凯亚打电话给对面酒庄的负责人,由主办方派车来接他们,奈何今晚市体育中心有一场明星的演唱会,路上堵,本该早就到的车耽搁了时间。两人坐在机场旁边的咖啡馆等待,从十点半到十二点,老板的神色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不好看了起来。

 

凯亚看着老板阴晴不定的脸,再看看喝了一口后就再没动过的咖啡,似有顿悟:“要不我去买点吃的过来垫垫肚子?”

 

对方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你那里不是还有个烧麦么。”

 

凯亚一愣。

 

谁又能想到老板坐在窗前装深沉装了一个多小时,街边的俊男靓女都忍不住为之侧目,可本尊的脑子里却在惦记他那个冷了的烧麦。

 

中途他感受到老板投来几个欲言又止的眼神果然不是错觉。

 

那就是在惦记他烧麦的眼神。

 

凯亚倒不至于舍不得给个烧麦,掏出那袋有点被压瘪了的早餐放在桌上,想了想,又从包里拿了一杯酸奶,一起递了过去。

 

老板接过,咬掉那个小烧麦,又喝了酸奶,这才脸色好了些,低声说了句谢谢。

 

埃泽之前说这人自理能力略有一点小问题果然是骗人的。这岂止有一点小问题,想必忙起来的时候经常被追着喂早餐,仍坚持能不吃就不吃。

 

饥饿可以依靠意志力撑过去,空腹喝咖啡的胃痛就不那么容易忍了,才让凯亚看出不对。

 

无论是谁,往老板身边一站都是如此的贤惠,因为老板跟贤惠这个词极其不搭边,连他大男子主义的爸都不及老板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很难想象老板是如何独立地活到了今天,或许传说中他家那一百个女仆功不可没。

 

这么想来,对方甚至有点像小学时代流行过的电子宠物。

 

那时候的电子宠物还很不智能,分不清白天黑夜,一天二十四小时醒着,一到凌晨三四点就随地大小便,每次等凯亚醒来一切都太迟了,那个像素小宠物已经被自己的排泄物熏死了。

 

如此凄惨的死法给年仅八岁的凯亚内心留下了极大的创伤。后来小朋友想了个办法:他记下了清理便便的按键顺序,每晚将宠物机放在床头。只要半夜机器一响,发出那种需要清便便的电子音,他就迅速按下背好的键位,接着安心睡去。

 

这招十分有效。终于,他能够顺利地将一只电子宠物从幼年体养到成年体,最终老死。

 

凯亚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他只需要将老板当成qq小迪照顾,此次劫难定能顺利度过。

 

想起第一次成功让电子宠物活过夜晚的成就感,那种激动,那种自豪,再看看老板恢复血色的脸,他不由自主燃起了一点当年背键位的热情,信誓旦旦地打包票:“你放心,这几天我会提醒你吃饭加衣,尽力让你原模原样的回去。秘书还同我交代过你喝不了酒,如果有人灌你,我一定挺身而出,独自包揽下所有,绝不会让你沾一滴酒精。”

 

迪卢克看了他半天,神情微妙地回了一句:“那真是辛苦你了。”

 

 

 

二十岁的凯亚·亚尔伯里奇要是看到这一幕估计能气得整夜睡不好觉,眼角挂着小珍珠,想一晚上也想不通自己这种青年才俊怎么就沦落到给人嘘寒问暖主动挡酒,也太没面子,为什么不做更加高大上一点的职业,难道未来的自己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不得不给莱艮芬德打工了吗。

 

而现在的凯亚会语重心长地说,嘘寒问暖可能是生活所迫,主动挡酒,却是真心实意。

 

大四那年他也琢磨过考研的事,没琢磨多久便放弃了,觉得还不如出学校混口饭吃。碰巧这时候有熟人介绍,说是认识的富二代在创业,刚刚完成注资,招应届毕业生。此人似乎还是跟他们同一所母校,长短能凭借同校的关系混个岗位。

 

凯亚当时并未抱太大期望。

 

毕竟有许多的富二代尝试过创业,只有极少数获得了成功,这家学长开的公司不出意外也就是个玩票性质。但看富二代自信心受挫很有意思,所以凯亚打算过几天去投个简历,看看笑话。

 

不过当熟人提及这家公司经营酒水之后,他二话不说就动身了。

 

他倒是算盘打得好。等公司倒闭,囤积的酒水肯定要打折出售。对方又是富二代,免费送员工几箱自家产品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这算盘打到现在,连个子儿都没响。

 

本来以凯亚的脑子,多转个弯就能想到对方是谁:既是同校,又比他年长一点,还跟酒业有关,怎么想人选都只有那一个。

 

他不是没有短暂地怀疑过一秒钟。可莱艮芬德家大业大,它的继承人居然决定重头开始打拼,这事未免有些过于玄幻了,正常人根本想不到那块去。不过迪卢克的逻辑本身不能用正常人的那套考量,一向想到哪做到哪,说白了,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毕竟是富二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战斗力非一般富二代可比。

 

而凯亚投出的简历不知是因为对方真的看在同校的情谊上,还是单纯运气好,居然被录用了。

 

由此可以推断,一个卖酒的公司招了凯亚一个做平面设计的,想来他和酒一定有着命中注定的缘分,再看这家公司不仅没有倒闭,还有后来居上的势头,显然是上天要他和酒缠绵一世,遂一干就是五年。

 

直到他在老板的照片上乱涂乱画被抓个现行,陷入了即将被开除的危机。

 

 

 

明泽山葡萄园属于国内排名前列的道石名庄,选址堪称经典,朝南坡,海拔高,砾质土壤,山脚就是雷打木湖。这块风水宝地曾被无数同行参观借鉴,产出的葡萄酒相当有名,酒庄做大后,在园旁设立了品酒室和度假宾馆,养活了周边不少衍生产业。

 

这次期酒品鉴会邀请了国内绝大多数酒业有头有脸的人物,主办方将来客统一安排在名下唯一的度假宾馆中。

 

老板将邀请函和身份证交给前台的工作人员,不多时,对方就连同证件交过来一张镀金的房卡。

 

凯亚看看老板手中的房卡,又看看老板:“只有一间房?”

 

迪卢克会意地回望他:“当然。是双人床,放心。”

 

凯亚拖着两只行李箱,耸了耸肩:“倒没什么放不放心的,但主办方默认受邀者会带同性助理吗?”

 

迪卢克按下电梯按钮,侧身示意凯亚先进:“真要带异性助理出来,那恐怕本就是要睡一间房的吧,双人床都是摆设。”

 

这场品鉴会本就是度假性质,受邀人带来的同行伴侣与其说是助理,不如说是情人,形容得难听点就是在外包养的小三小四。凯亚透过观光电梯往下看,果然大部分走在一起的参加者都是男女搭配,神态亲昵,极少有公事公办的真助理。

 

也是,要不是没带埃泽,全公司上下大概都很乐意参加这次公费旅游。

 

凯亚有点感慨地想,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是不是也是老板的什么小三小四,甚至还是同性,玩得比那些人花多了。感觉老板肯定没想这么多,不知道过会要是被调侃了会摆出一副怎样的臭脸。

 

他光顾着看别人的乐子,却忘了最近自己连喝凉水都塞牙。

 

进房后两人正各自收拾东西,忽然听见按门铃的声音。

 

老板自个去开了门。门外多半是他的熟人,而且是见不得光的熟人,因为老板开门后声音忽然低沉了许多,门口的气氛也骤然险恶了起来。

 

凯亚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出于尊重隐私站远了些,保持在一个听不清聊天内容的距离。

 

那人往室内看了一眼,瞟到了凯亚的身影,顿时露出了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嘴型动了动,大概不是好话,因为迪卢克的脸色明显更差了,轻声说了几句,想来是回嘴戳到了对方的痛处,那人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又过了一阵,两人不欢而散。

 

迪卢克关上门。凯亚极有眼力见儿地凑上去,在老板耳边吹妖风:“皇上,此人有奸佞之相,如若不除,后患无穷啊。”

 

皇上额头间青筋一跳,怀着良好的修养陪他演:“爱卿,何出此言啊。”

 

凯亚信誓旦旦:“他双眉过近,有凶煞之相,眼白生青,心中有鬼,颧骨过高,不好亲近,嘴唇薄得像柳叶刀,说明心也刻薄得像一把刀啊。”

 

迪卢克听了一会便听明白了:“你是不是在嫌他长得丑。”

 

凯亚眨了眨眼:“不如你万分之一。”

 

老板听到这话心情似乎缓和了些,面上虽然还残留着与对方争执产生的不愉快,可周身气氛逐渐趋于平静,脸部绷紧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他是我父亲那边曾经的合作方,”他声音闷闷的,“我父亲曾经很尊重他,试图与其交好,但他却看不上我们家,利用父亲对他的信任盗取了酒庄的机密,好在防范及时,损失并不惨重。”

 

凯亚没想到会听见晨曦酒庄那边的往事,吃了一惊:“这是犯法吧,你刚刚怎么不骂他,还客客气气的?”

 

迪卢克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色。

 

“我不太会这个,”老板抿了下嘴唇,仿佛觉得承认自己在骂战中没发挥好很丢脸,又给自己找补,“……只是没找到合适的词汇。读书的时候忙着学习相关的知识,跟班上同学走得不近,远远听他们骂过人,但刚刚脑子一热,都忘了。”

 

他这么一说,凯亚有点好笑,还觉得有点可爱。换做是别人连骂人都不会,未免显得虚伪了些,但放在这种正经人身上就刚刚好,毕竟迪卢克长得就不像会骂人。一想到老板连骂架都骂不过,那种觉得对方可怜又可爱的情绪就像在牛的四个胃中一样,来来回回地反刍。

 

等这些情绪消化完,凯亚再一琢磨,觉得自个有些完蛋。

 

 

 

读书的时候他就听女性朋友说过,当一个女人觉得一个男人把事情搞砸的样子可怜又可爱,像个大孩子,那就是她们沦陷的时候。虽然凯亚百分百不是女人,应当不符合此定理,但男人觉得男人可爱听上去好像更惊悚一点,指不定沦陷的程度更深。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不应该啊?不到二十四小时前他们还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怎么短短时间内竟然对迪卢克产生了怜爱之情?

 

或许一切得归功于老板的脸,真的很像那种做错事的长毛动物,稍稍皱眉就让人觉得很委屈,很可爱,很能激发人内心深处的善意和良知。

 

所以他应该是人太善良了,才会有已然沦陷的错觉。

 

但迪卢克终究不是长毛动物,是阶级上的敌人。

 

有伟人曾说过,对敌人的怜爱,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凯亚再次意识到,老板为什么能在商场上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今天,必然是有一套常人所不能忍的功夫在身上。迪卢克·莱艮芬德不愧为人尽皆知的工作狂,整整一个礼拜,顶着三十八多度的高温带着凯亚在道石名庄的葡萄园参观学习,观察记录土壤的状态,从雷打木湖运送上来的输水工艺,大棚的通风设计和控温,植株品种的选择,等等。

 

如果不是主办方还想保住自身的机密性,恐怕底裤都被老板看过了。

 

别的受邀者都在大床上与美貌的情人温存,只有迪卢克和他,两个人在烈日下,在海拔千米的山上,共打一把伞,打伞的还是凯亚。每晚回宾馆后,他手脚酸痛到足以叫人抛弃那些旖旎暧昧的心思,连老板穿着浴袍晃来晃去也能视若无睹。

 

别说酒,他连一滴气泡水都没摸到,每天睁眼呼吸到的就是葡萄的果味。

 

更加不幸的是,身体疲惫完,还得回来写心得报告。

 

凯亚摊倒在床上,看迪卢克的目光已经不是看刚出浴的美男,而是阴魂不散的厉鬼:“老板,能不能布置点普通人类也能轻松完成的任务,您的要求让我对追求自然、追求爱和美都造成了巨大的障碍。”

 

迪卢克从书桌前一回头,悠闲地看着他:“有多少障碍?”

 

凯亚面带诚恳:“很多障碍。”

 

迪卢克回过头去,看都没多看他一眼:“那你要克服。”

 

凯亚顿时气结。

 

克服,怎么克服?

 

他一个做设计的,本来就是成天窝在电脑前不挪屁股的死宅,二十七岁还能保持良好的身材完全是早年和某人暗自竞争时留下来的习惯。看看他同行们超标的体重,那才是一个常年守在画板前面的设计人应有的姿态。

 

况且这些怎么想都不是凯亚优先需要理解的东西,从最开始就不该因为一点点小心眼,一点点计较带一个身娇体弱的设计人员来出差,如果带的是埃泽,现在早就皆大欢喜了。

 

换言之,老板是否终于意识到了一家卖酒的公司根本没必要养设计人员,意欲通过严苛的训练逼迫凯亚主动辞职,以避免开除员工时所要赔付的违约费用。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难怪老板能做有钱人,有钱人不抠门还能是有钱人吗。

 

凯亚终于忍无可忍:“老板,你有这么讨厌我吗?如果公司养不起多余的人可以直说,我另谋高就就是了,没必要折腾我吧。”

 

老板翻书的手一顿。

 

他的面部肌肉微妙地动了动,最终形成了一个古怪的神情,有些眼熟,之前在要求凯亚陪同参加品鉴会的时候也有出现过。凯亚还没来得及揣摩出那种古怪背后的含义,对方便定定地看了过来:“怎么可能讨厌你,我是喜欢你吧?”

 

 

 

首先我们知道,喜欢是一件概念非常模糊的事。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喜欢’的时候,有可能是想表达欣赏,也有可能是想表达爱慕,更复杂的语境下还有可能是客套话,潜层含义是‘你这个人很不错’,值得一交,或者干脆就只是上司对下属的画饼,暗示其好好工作,年底才会多发奖金。

 

但无论是哪种解释都不可能发生在迪卢克·莱艮芬德和他身上,怎么想都很惊悚。

 

凯亚被看得头皮发麻,干笑一声,没忍住嘴贱:“好荣幸,既然喜欢我的话请给我涨……”

 

“可以。”

 

老板回得很快,不暇思索地答应道:“如果你同意跟我在一起,不工作也可以拿工资。”

 

他的话就这样噎在了半路上。

 

这人潜台词是不是不同意就别想拿到钱?

 

好一个威逼利诱,原来迪卢克真的对他怀有恋爱层面上的喜欢,难怪一个卖酒的地方非要养一窝做平面设计的,敢情是因为对方图谋不轨,意欲采摘下他这朵娇弱的独眼小黑菇!太邪恶了,此等行径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金屋藏娇,难怪公司里总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原来早就知道他是个吃软饭的!

 

凯亚捏了捏鼻梁,脑海里仿佛有一千只小猫在拉小提琴,拉得他头晕目眩。他人生中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天上掉馅饼,却因馅饼过大差点被砸死了,有些哭笑不得:“老板你可别逗我了,我俩都是男的。”

 

迪卢克感到困惑:“男的怎么了吗?”

 

凯亚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惊慌地捂住胸口,作良家妇女状:“男人和男人有生殖隔离的!”

 

理科生纠正艺术生:“生殖隔离是不同物种间才会发生,我们都是人类,没有跨越物种。不仅是物种,连性别也没跨过,因此挺合适的。”

 

凯亚·亚尔伯里奇,于曾经的假想敌手下工作三年后得知,老板在表白时也会说冷笑话。

 

埃泽满怀期望的殷殷嘱咐又回荡在耳边,‘要照顾好你的电子宠物,要照顾好你的电子宠物’,风中仿佛有谁在碎碎念,但现在已经不行了,这冷笑话他反正是接不上了。

 

凯亚好像感到有些滑稽似的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迪卢克凝视着他,像凝视着一条河流:“你到底是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还是从来都不在乎我想要什么?”

 

凯亚哑然地站在原地。很多事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不仅仅是参加工作后他们成为了上司下属关系时的事,还有更久远的,两人尚还是学长和学弟时的事。

 

篮球场,食堂,干净的走廊,所有的东西都笼罩在黄昏中,恒远到模糊难明,最后定格在了一个遥望的,没有聚焦的眼神。

 

片刻后,迪卢克放下书,站起身来。

 

“我在旁边给你开了个单间,”他从一旁的床头柜中抽出一张房卡,递了过来,“听到这些话再和我一个房间想必很为难。这几天辛苦你了,接下来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我自己完成就行,你在房间里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们出发回公司。”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在这次出差中表白,也早就想好表白没有结果之后该怎么办。好的商人就是将一切都算得太明白,连凯亚会犹豫都算了明白。

 

“你可以想,我等你想好,”迪卢克在凯亚的嘴唇上啄吻了一下,话里混杂着温热的吐息,“想好再来找我吧。”

 

他的话很轻,如叹息般吹在耳边,有点痒也有点叫人难过。凯亚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好似装了一锅浆糊,沉重凝滞得隐隐作痛,直到被搂着腰送出了门才回过味儿:

 

等就等,你亲我干什么?

 

 

 

读大学的时候,他和莱艮芬德其实没见过几次面。

 

主要原因当然是年级不同。凯亚大一入学的时候迪卢克·莱艮芬德就已经成为人尽皆知的校草,活跃在大多数学生的口耳相传中,经常回到班上就能听到男男女女讨论那张脸,他身上的奢侈品,假期回家时来接他的司机和名车,听得人不认识也认识了。

 

而那时凯亚还是个小新生,顶着一身被军训糟蹋过的肤色。虽然本就遗传了家族的深肤色,但黑得太过不易让人注意到五官,给人留下的印象仅仅是‘身形漂亮声音好听的交际草’,直到后来养回了原形才被人发觉长得不错。

 

自此,他在那份并不重要但也有点在意的校草榜上排名慢慢攀升,最终稳定在迪卢克·莱艮芬德的下位。

 

喜欢过凯亚的女生曾坦言,莱艮芬德少爷虽然人帅有钱,可那种白皙的类型难免会给女人压力,毕竟谁也不想往男朋友身边一站像个矮个子小黑炭,容易产生焦虑感,不如挑亚尔伯里奇这种肤色深的,长相身材和莱艮芬德同等级别,但女朋友站在他旁边不至于被比下去。

 

这个女生是当时文院的院花,其发言分量可想而知。

 

虽然最后因为凯亚的取向问题,他俩也没成就是了。

 

来自美女的评价总是格外让人上心。凯亚暗地里将对方视为大敌,日夜磨炼自身,但和这位假想敌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见面已经是大一的下学期。

 

大一的下学期,一个深秋的下午,刷过莱艮芬德的饭卡。

 

那天下午他跑去和朋友玩剧本杀,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晚上大家约好去吃饭,只有凯亚有晚课,和众人告别后一个人跑回学校食堂将就着吃点。

 

高中毕业后他刚认清自己的喜好,有意和家里摊牌,因此不愿拿他爸划给他的钱,在外边打点零工。零工赚不来多少,手头比较拮据,钱基本都花在了食堂里。

 

没想到那天他出门着急了,忘带了饭卡。

 

他们学校食堂实行无菌化管理,不收现金,只能刷卡。凯亚暗道一声倒霉,正准备嘴甜几句跟食堂面熟的阿姨赊个账,一张饭卡从右手边递了过来。

 

凯亚广交狐朋狗友,自认有难时被路过的好心人搭救一把也正常,稍微瞟了一眼对方便接了过来,说谢谢哥们,你哪个班的来着,改天回宿舍一定还你。

 

旁边那人沉默了会,说,没关系,不用还了。

 

本校著名交际草解了燃眉之急,还吃上了第一食堂的土豆泥炖肉,心情一轻松嘴上就开始跑火车:“那怎么行,你知道我的,我这人就是特重视友情,还能欠了好哥哥这几块钱不成?说出去多丢人啊。”

 

他一向把甜言蜜语当饭吃,嘴上尽捡好听的说,说到一半忽然猛地一顿。

 

不知为何,感觉刚刚随意打量过的脸有点眼熟,但又不那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没有和对方相处过的印象,最重要的是,这人似乎有一头红发。

 

凯亚端着饭盆,僵着脸把饭卡还了回去,眼神虚浮地从学长头顶一扫而过。

 

……真的是红发,不是幻觉。

 

还真是迪卢克·莱艮芬德。

 

所以他和莱艮芬德只密切接触过这一次,后来的几年大学生涯里断断续续在人群中对上过几次眼,无事发生,就和路上遇到的所有陌生人一样。凯亚猜测迪卢克大概不太记得这回事了,直到毕业了也没找到机会还这一顿饭钱。

 

极偶尔的时候,他会在打球的某个间隙,或者走廊上和人闲聊,甚至上课开小差时遥遥和莱艮芬德对视得久了那么一点。对方总是被人群包围着,隔得太远,看不清神情,也不确定是否真的看到了凯亚。

 

男大学生心中总是会期待一些恰逢敌手,刀光剑影决战紫禁城之巅,凯亚与其对上视线时脑子里十分中二病地想,这大概就是我亚尔伯里奇宿命的死对头了,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白手起家的主角和有钱的男二,今后必有一场一决雌雄的恶战。

 

但这场一决雌雄的惊天之战最终没有发生。

 

因为他们后来确实没再有交际。

 

直到后来他自个都忘了这份不切实际的臆想,才从旁人口中得知迪卢克准备毕业了,没依照班导的意愿考研,说是决定出去打拼自己的事业。恍惚间时间竟过得那么快,翻一翻日历一年又是一年,凯亚也从大一新生变成了大三的老油条,真是青春易逝啊,转眼假想敌都毕业了,他还没有和他分出胜负。

 

为了缅怀自己的青春,他偷渡过去参观了莱艮芬德他们年级的毕业生晚会。

 

年级的主角被人群围绕着,站在舞台的中央。学士服被穿得笔挺,他身上还有那种未褪的少年气,整个人却即将走向青年,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凯亚站在玻璃门旁,本来打算看一会就走,不料被抓了个正着,主角一眼扫到他在外边,循着目光的方向走了过来。

 

穿着学士服的莱艮芬德走到他面前,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再见。”

 

凯亚没想到对方会走过来,眯着眼笑了下,也说:“后会有期,祝学长前程似锦马到功成,到时候混得好可别忘了我啊?”

 

他的笑没有别的意思……好吧,就是有别的意思。一想到校草榜上再无敌手,他的面部表情可能无法控制地灿烂了点,快乐了点,和毕业的伤感氛围格格不入。

 

迪卢克也象征性地朝他笑了下。凯亚一边感慨此后多半不会再见面了,一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讨论莱艮芬德的脸。

 

确实是很好看的,很难让人忘怀的那种好看。

 

所以那句随口说过的话,对方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他最终都没有记清。

 

 

 

从外地出差回来后,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有人通知他们设计部换地方,说是十二楼腾出来个大房间,带私人隔间的那种,而他们原办公室被决定彻底改造成杂物间,不再作为办公场地。

 

十二楼是迪卢克所在的楼层,全公司办公配置最贵,空调效果最好,水果供应最新鲜,打扫最全面的楼层。

 

也是最安静的楼层,因为有迪卢克坐镇其中。同层的企划部员工经常抱怨倒个水经过走廊都得垫着脚,更别说像别的部门那样上个班还开着外放听歌了。

 

喜从天降,凯亚心中只有被黄鼠狼拜年的鸡的忧愁,没有快乐。

 

作为设计部的部长,虽说手底下只有四个人,但好歹为公司打拼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原本的办公室只有一穷二白的五张办公桌,干什么都得在一块,现在倒气派了,新办公室最里头还有个小隔间,桌椅都很新,看着就贵,空调沙发书架盆栽一应俱全。

 

隔间的隔音效果也很不错。凯亚亲自试过。

 

消息传开后老同事们看他的目光都变了。设计部一直人少,和别的部门没什么牵扯,在公司的存在感比较弱,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特地挪个位置的。罗莎莉亚更直接,不客气地说你这是出差还是进宫给老板侍寝去了啊,回来就升了品级住大宫殿?

 

凯亚心事重重,面对酒友的质疑充耳不闻:“先别管那个,我想咨询点恋爱方面的事。”

 

罗莎莉亚本来在走廊上抽烟,听了这话眉梢一挑:“好大的胆子啊?我们公司的风气在老板的带领下如此清正肃明,竟有人敢搞办公室恋情。和哪个女孩谈呢,速速道来。”

 

凯亚迟疑不决道:“可能是和老……和迪卢克。”

 

女人抖了抖烟灰,迅速地冷静了:“老板?那没事了,事成之后别忘了我们的友情坚固如山,帮我吹吹枕边风。”

 

凯亚没说话。过了一会,她又自顾自地回过味儿来:“什么叫可能?”

 

虽说罗莎莉亚和他也就一般酒友关系,但这卖队友的速度也太快了,显得当事人还在纠结来纠结去的很可笑。凯亚不爽地叹气,指正道:“我还没说要和他在一起呢。”

 

罗莎莉亚进行道德绑架:“听说我们老板二十八岁了没谈过恋爱,连女孩的小手都没摸过就被你勾走魂了,人一小处男容易吗?他长得实在不赖,你又是单身,就不能自我牺牲一下,当做报答他给你发了这么多年的钱?”

 

凯亚一听感觉也没说错什么,毕竟迪卢克这几年来确实找尽借口,非要养一个不相关的部门,这件事全公司上下基本心知肚明。只是一般人想不到两个男人还能扯到情情爱爱上去,私底下默认凯亚是克利普斯·莱艮芬德的哪房远门亲戚,走关系进来的。

 

现在看来,确实是走了关系,但不是走的克利普斯的关系。

 

“我就是在想,”关系户设计师困扰地揉了揉额头:“迪卢克真的有必要和我在一起吗?”

 

女人脸上的神情立马转为了惊悚。

 

“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怎么可能?”凯亚向后倒在椅背上,整个人被弹簧撑得晃来晃去:“他长得好,我长得也不错啊,身高情商智商没比他差,除了钱没那么多……但两个人里有人会赚钱,那也得有人会花钱吧?仔细想想我俩不天生一对吗?”

 

罗莎莉亚在心中冷笑,话是没说错,但怎么听怎么脸皮厚。

 

“但他谁啊,他是天之骄子,晨曦酒庄唯一的继承人,干嘛非得和我在一起啊?我只是想不通,”凯亚看向天花板,眼神有些放空,“如果将来没有结果,那吃亏的到底是谁呢?”

 

他就像颗麦芽糖,甜得迟人一拍,又在本该放手时犹豫不决,总是不合时宜,真遇到事就总是斟酌了又斟酌,直到错过最佳的机会。

 

可尚且还未发生过的事,人总是很难辨别是否选对了结局。

 

罗莎莉亚掐灭香烟,大力拍了拍凯亚的背:“别想那么多,哪有人享受生活的时候还管明天会如何。不要犹豫了,我支持你上位老板娘一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挑个黄道吉日主动献身吧我看今天下午就挺好。”

 

 

 

无关的事旁人总是说得很轻巧,不过有一点确实没错,他俩的事老拖着也不是办法,迪卢克那边还等着他回话呢。

 

下午碰巧有份资料要交到老板的办公室,凯亚想着是时候该把话说清楚了,就和同部门的人商量由自己去送。楼层相同就是这点不好,路程太短,留给人挣扎的余地也不多。大脑还在纠结要不要去的阶段,人已经到了办公室门口。

 

迪卢克正在办公,见他推门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

 

凯亚放下资料,装作不经意地调侃道:“怎么,这么着急把我调到身边,现在连话都不想和我说啊?”

 

老板写字如飞,头也不抬:“是,我想把你放得近些,最好就在手边,这样不至于在同一栋楼同一家公司却一整天都遇不上。”

 

凯亚听着心都虚成一团雾了,液化了,五脏六腑都要被液没了。他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说:“迪卢克,人可不能太死脑筋,追爱偶尔也是需要技巧的,太喜欢别人就没人喜欢你啦。”

 

迪卢克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老板其人,太懂消费自身美色了,定力不强的人被他看一眼就有点五迷三道、神志不清的,这就是天生的商人,懂得利用不损伤根本利益的每一份资源。好在凯亚道心坚定,遂慷锵有力地答道:“不太确定喜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拒绝我?这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凯亚低下脑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我这不是怕拒绝你你就把我开了么。”

 

迪卢克闻言停了笔,神色冷静地坐着,好半晌才出声:“你不用担心,我不是那种人。好好工作吧,你能力不错,我不会因为这种事针对你。”

 

大老板说完,垂下眼,睫毛长长的:“我没有太多感情经验,可能追求的方式不对,给你造成困扰的话我很抱歉。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让人另外收拾个空办公室,离这里很远。”

 

他真好看,有点难过的模样像以前见过的一只跟在主人身边的小狗,坐在岸边看海,仿佛上辈子曾是一条遨游世界的小美人鱼。凯亚想,喉咙里却梗得慌,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那要是我俩分手了你会报复我吗。”

 

迪卢克顿时抬头看他,反问:“你什么意思。”

 

凯亚那厢还在酝酿伤感的情绪呢,猝不及防被对方一盯,话很没出息地打了结:“我的意思是,就是说,哪天我俩要是因为什么矛盾分手了,你没有那么大方还让前男友留在眼前吧?只要一个不顺眼总会赶我走,毕竟这栋楼都是你的地方……办公室恋情总是很遭罪的啊,没听说过吗?而且我们都是男的,你爸会不会因为我断了你们家香火找我麻烦啊,假设他丢给我一张五百万的银行卡我可是会甩了你远走高飞的。”

 

迪卢克大概被他对未来精彩的畅想震撼到了,沉默了会,突然半是好笑地叹息道:“亚尔伯里奇,我们这还没开始呢。”

 

难以形容的,看着迪卢克的神情,一股莫名的念头迅速支配了凯亚的全身。

 

他大步上前,趁着老板没回过神蛮横地用嘴巴碰了下对方的嘴巴,又因为力道不对撞到牙齿,痛得当即往回缩。迪卢克反应过来,按下凯亚的脑袋,扶着他的腰让他坐到自己腿上,耐心地亲吻恋人的脸颊和耳垂。

 

靠得太近两人才发现彼此的吐息都很热,仿佛有血一般的热度洒落在肌肤上,激起毛孔一层层地战栗。迪卢克搂他搂得紧了些,将额头放在凯亚的肩膀上。

 

凯亚揉着自己作痛的门牙,没好气地抱怨道:“那现在是不是算开始了?”

 

老板眨了眨眼,有点无辜:“……好像是吧。”

 

凯亚动作一顿,被对方睫毛扇出来的一阵微风吹醒了,遭恋爱蒙蔽的聪明的大脑终于转了下,隐隐感觉到有诈,但脑子再一转,又转出一点儿得意来。

 

某些人,看似人生巅峰,实则不过尔尔。大学四年老压我一头有什么用,工作五年老命令我加班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我凯少斩于马下。从此亚尔伯里奇将过上相对成功的人生,坐金山,拥美人……虽然美人是男的,金山也是美人自带的,但故事已经有了美满的结局。

 

看吧,在故事最好的结局中,你还是输给我了。

 

凯亚环着迪卢克的腰,用鼻尖轻轻蹭着对方的脸颊:“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还记着呢。怎么样,大老板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评论(92)
热度(5008)
  1. 共29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因为爱你也是我的成就其一。